昆明七月，32度的太阳砸在东川区铜都街道的土路上，蒸得柏油冒烟。林万东蹲在新建的瓜棚边，指甲缝里卡着黑泥，正跟老农掰扯丝瓜藤的间距。 远处有辆小货车突突响，装的是他帮着推销出去的3000斤丑苹果，这周第三趟了。
他起身抹汗，T恤后背汗渍圈叠圈。 三年前清华经管学院的毕业证书锁在老家抽屉，现在兜里揣的是皱巴巴的《东川区农产品运输通行证》。
“林书记助理！ 气象台说夜里有雹子！ ”村委会小张骑车冲来，车篮里塞着防汛喇叭。 林万东抓过喇叭就往坡上跑，胶鞋碾过刚硬化完的水泥路。 这条路花了他四个月协调资金，五公里，联着三个自然村。
有人总爱念叨2019年夏天那个名场面。 高考放榜日，云南宣威工地，十八岁的林万东弓着背卸沙子。 80斤一袋的水泥垛堆成小山，他单薄得像个纸片人。 母亲沾满灰的手机响了，乡音炸着喇叭：“713分！ 全省前几十名！ ”汗水混着沙子流进眼角，他眨着通红的眼问工头：“叔，今天能多背十袋不？ 学费还差两千。 ”
有人算账：清华电气工程专业，毕业进电网年薪少说二十万，穷小子要翻身了！ 更多弹幕却像淬毒的针：“山猪吃不了细糠”“等着瞧，毕业照样滚回底层”。
清华是真给了活路。 招生办见他家底，脑梗的父亲、工地扛水泥的母亲、三个孩子的学费借据，当场免了四年学费。 可踏进紫荆公寓第一天，林万东就失眠了。 电气课的电路图晃得眼晕，他偷看城里同学噼里啪啦敲代码，键盘声像鞭子抽在心上。
两个月后他冲进教务科：“老师，我想读能帮老家的专业！ ”转经济管理学院信息管理系，从齿轮导线跳到数据建模。 那年北京初雪，同学去五道口蹦迪，他在图书馆啃《Python编程：从入门到实践》，凌晨两点哈气暖手。 宿管大爷巡楼总见309亮着灯：“那云南娃，比高三还拼。 ”
2020年疫情网课期间，清华搞“春霖助学”。 林万东主动揽下云南怒江的初中生，讲数学课得翻山找信号。有次暴雨断网，他举手机在崖边站了三小时，视频卡成PPT。 学生家长打来：“林老师，娃说以后也要上清华帮你老家！ ”他蹲在玉米地里憋回泪，心想：值了。
这四年他胖了二十斤。 食堂补贴餐顿顿四两饭，晨跑从三圈喘到十圈轻松。 毕业答辩前教授拍他论文直叹：“东川矿区的转型数据，比发改委报告还细！ ”
可2023年6月的就业表，全班就他填了“云南定向选调生”。 室友指着深圳某企36万年薪合同劝他：“回去拿4000月薪图啥？ ”林万东的行李箱塞着母亲纳的布鞋：“我家后山缺条路。”
报到第一天，昆明市委组织部大姐打量这个清华郎：黑T恤洗得发白，运动鞋裂口贴了胶布。 分到东川区委办管档案，他看着矿山污染报告坐不住了，连夜写请调书：“让我去村里！ ”
铜都街道的土房比想象中破。 村民拿麻袋装水，枯水期得走六里地挑。 林万东翻出清华GIS课作业，测绘地形跑出满脚泡。 三个月后，引水工程批下80万。 通水那天，七十岁阿婆舀了瓢水浇他脚背：“这娃比自家儿管用！ ”
去年推广大棚种植，他直播卖洋芋被嘲：“清华村官在线乞讨！ ”转身却拉来云南农科所专家。 现在村里番茄直供盒马，收购价翻倍。 王婶家新房贴瓷砖那天，硬塞给他两筐土鸡蛋：“给林助理补身子！ ”
当年网暴的账号早销声匿迹。 倒是有个昆明网友晒出对比照：2019年工地背沙少年肋骨嶙峋，2025年林书记助理蹲田坎啃馒头，胳膊肌肉把袖口撑出棱角。 热评第一写：“他在修路，键盘侠在修图。”
资助的三个孩子每月寄成绩单。 有个女孩总在信里画向日葵，最新一封写着：“林大哥，老师说我能考宣威一中，你背书的那所！ ”办公室玻璃板下压着这张纸，旁边是他驻村两年的日程：调解土地纠纷17次，协销农产品83吨，暴雨夜转移过6个老人。
区委书记老陈上季度考察，盯着新硬化的环村路感慨：“清华娃就是不一样！ ”林万东从档案堆抬头憨笑：“书记，信息管理系统能帮咱矿渣再利用。”电脑屏闪着他编的矿产收益模型，那是东川转型的底牌。
母亲再不用去工地了。 他周末开二手皮卡回家，捎带邻村的猪崽鸡苗。 后视镜晃着蓝天白云，当年骂他“山猪”的人大概想不到：这只横冲直撞的山猪，真把大山撞开了条路。
村里小卖部电视正放2025年高考新闻。 老板娘冲瓜棚喊：“林助理！ 电视里在夸你呢！ ”他扬扬沾泥的手：“嬢嬢，晚点我去拿快递，给娃们定的新书包到了。 ”
大棚里的丝瓜须正悄悄缠上竹架。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，但东川的旱季，终于要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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